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乡下人都靠庄稼活着,而庄稼收成如何,就靠老天爷了。

每年百姓们都祈求风调雨顺,但老天爷不会年年保佑他们,大雨大旱大寒大风,都会影响庄稼长势,而雹灾就是百姓们最怕的天灾之一,砸了庄稼不说,人和牲畜不小心也会受伤,特别是这次的冰雹,块儿头太大了。

吴老爷整晚没睡,若非家人阻拦,昨晚雨停时他便想去果园看看了。好不容易挨到天亮,一点胃口都没有的老人家拄着拐杖就要去果园,吴家大爷、二爷领着媳妇孩子们纷纷来劝说,请他等天彻底干了路好走了再去,老爷子不听,非要现在去。

劝不住,总不能让老爷子自己去,吴家大爷、二爷嘱咐各自的妻子照看家里,换上靴子准备陪老爷子过去,吴家大姑娘吴婷也很喜欢家里的果园,飞快换了靴子,追到了长辈们身边。

吴老爷喜欢这个孙女,一手拄着拐杖,一手握住了孙女的手。

一家四口,身后跟着几个小厮,走到果园对面的坡上时,就见一人正推着一车绿油油又沾了泥点的枝条往北走,枝条底下隐约可见一颗颗青果子。再看推车的人,一身灰色的衣裳,摇摆以下几乎全都是泥,背上肩头*的,应该是被枝条上的水弄湿的。

他前面通向北边的土路上,车辙脚印凌乱,也不知他走了多少趟。

“陆成你干啥去!”吴大爷扬声喝道。

陆成脚步一顿,回头看了眼,立即放下手里的木车车把,转身赶了过来。

等他走近了,十二岁的吴婷忍不住攥紧了祖父的手。

因为她看见了陆成脸上的伤,右边额头眼眉上面一点有道伤口,不知何时伤的,血迹已经干涸,从眉峰蜿蜒到侧脸,左边脸颊也有擦伤,破皮了,不知是没有流血,还是被陆成擦汗似的抹了去。

而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伤,到了跟前扑通跪下,朝他们重重磕了一个头:“老爷,陆成有罪,没能守好园子,果子都掉地上了,果树枝条也断了……师父说下雹子必须尽快将果子枝条弄出去,不能烂在园子里,让果树染病,我就将果子都运去了北边的荒地,等最后一起烧了,运完果子再修剪果树……”

“*可防,天灾降下来咱们*凡胎有什么办法,别说你一个人,就是再来几十几百人,也没法保住那些果子。”扫了眼面带怒色瞪着陆成的两个儿子,吴老爷平静地宽慰陆成道。儿子们喜欢铺子不爱果园,就像李伯的两个儿子似的,喜欢吃果子,却对打理果园一窍不通,遇到事最先想到责罚管事,可这是陆成的错吗?

不是,陆成非但没错,大灾过后不是懊恼自责,而是迅速想到了如何挽救剩下的果树,这才是一个好果农,李伯当年挑徒弟时没有看错人。

“好了,我们去果园看看,你先去医馆包扎一下,一会儿我派人来跟你一起收拾,不急这一时半刻。”弯腰将陆成扶了起来,吴老爷拄拄拐杖,对着前面被风雨摧残的果园叹了口气,略显浑浊的眼里满是悲伤,好像在看一个被人欺负得一蹶不振的子孙。

“一点小伤,不碍事,那老爷先去吧,我继续收拾园子。”陆成看了眼天边已经开始刺目的日头,神色凝重去了。今年的果子注定白搭了,但他不趁早清理好院子,再将被雹子打断的枝条修剪一边,果树将元气大伤,损了根本。

吴老爷望着陆成高大的背影,轻轻点了点头。

吴家大爷看向自己的兄弟,吴二爷不自觉地摸了摸左脸,摸到了一条疤痕,那是他小时候来果园玩耍,不小心被树枝刮到的,自那开始他就厌上了这片果园,如果不是老爷子当家,他早将果园卖了。

爷几个进了园子,只见地上未化的雹子与青果子堆了一地,果树就像被人打断了手臂的,不少枝条都耷拉了下来,再看那些还挂在树上的果子,身上也是瘀伤累累,日头一晒肯定得烂。吴大爷绕着旁边的果树绕了一圈,好不容易才找到几个毫发未损的果子,其中一个还是长在断枝上,没法要了。

“父亲,今年果园肯定没进项了。”吴大爷叹息着同老爷子道。

吴老爷没理他,弯腰捡起一颗果子,用手擦了擦,咬了一口。

酸,酸得老人家脸上的褶子更多了。

就像孩子才长到七八岁,就没了。

“祖父别难过,果树还在,今年不行明年还会再结果子,到时候孙女陪您过来摘果子。”看到老爷子满脸悲伤,吴婷体贴地劝道,家里不缺钱,她清楚自己的祖父是对这片果树有感情,而非惋惜损失的进项。

吴二爷哼了声,伸手扯了一个伤果子下来,扔到了地上:“婷婷嘴挺巧,可谁知道明年会不会再来一次冰雹?要我说咱们家又不缺钱,何必留着这片果园操心,不如趁早卖了,卖了,往后就是年年砸雹子,父亲您也不必伤心。”

说句难听的,这么大岁数的人了,就该待在家里享清福。

吴老爷视线追着被二儿子扔掉的还在打滚的果子,沉默不语。

吴大爷见了,以为老爷子心动了,忙附和道:“是啊父亲,您喜欢果树,果树好好的,我们也不劝你卖了园子,毕竟咱们家不缺钱花,可这园子晦气,开春李伯出了事,如今又下雹子,您看您昨晚一晚没睡,身子哪受得住?”

吴老爷花白的眉毛终于皱了起来,正要开口,前面果树后传来了脚步声。

众人齐齐看了过去。

是严敬,瞧见几个东家,严敬愣了愣,再看看这片园子,懂了,不由得替陆成求情:“老爷,昨晚雹子太大了,我的伞都被砸坏了,陆成他……”

吴老爷摆摆手,望向栗子园道:“那边如何?”

严敬叹道:“栗子小,没怎么落,就是断了些枝条,我这两天抓紧捡了,收成影响应该不大。”

栗子比沙果开花晚,现在还小的很,倒是免了一劫,严敬只是替陆成可惜。换成是他,辛辛苦苦伺候一年的果子都没了,简直比在身上挖了两块儿肉还疼,不是疼银子,就是疼果子。

吴老爷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。

吴二爷心里一动,料定老头子舍不得这果园,改口劝道:“父亲,要不咱们把沙果树都放了,改种栗子吧,栗子比沙果好伺候,不怕雹子,免得您再提心吊胆了。”

严敬皱皱眉,想要劝阻,被吴二爷狠狠瞪了一眼。

想到自己只是个管事,严敬识趣地闭了嘴,再说就算种栗子,他一个人忙不过来,还是得请陆成当管事,并不会让陆成丢了差事,也就买什么好怕的了。

“先收拾园子吧。”吴老爷就跟从始至终没听到儿子们的话似的,继续逛了会儿,实在不忍心再看,这才离去。回到吴家,立即打发所有小厮去果园帮忙,还雇了五十个壮丁,严敬领了十个,剩下的都留给了陆成。

有人帮忙清理树下,陆成就先急着修剪枝条,掉下去的枝条正好被帮工顺手抬出去。

人多干得快,凝香与陆定赶过来时,果园外面那一片已经打理干净了。原本茂盛的果树,枝条少了两成,果子更像一夜之间被人偷了,只剩零零散散的几个,树下的泥土被翻了一遍,散发着雨后特有的泥土香。

“这样防冻。”陆定替嫂子解释道,他跟兄长学了不少。

凝香心不在焉地点点头,对着果树出神:“可那些果子……都白搭了?”

陆定沉默,良久才道:“大嫂,你怀着孩子,已经颠簸了一路,不能再受累了。这样,你去棚子里休息,我去找大哥,让他来这边看你。”

凝香知道分寸,看看肚子,点点头。

她先去了棚子里,就见里面被褥叠起来摆在最中间了,南边的稻草也卷了起来,露出的被昨晚暴雨打湿的木板暴露在日光里,袅袅地冒着淡淡白气。果园深处人声嘈杂,不时传来惋惜声,还有人问能不能捡果子回家给孩子们吃。

凝香听到了陆成的回答,可以,距离太远,但她分辨地出丈夫的声音。

想到昨晚吃的九分酸一分甜的果子,凝香无奈摇头。这样的酸果子,还是被砸了的,卖相不好味道不好,是绝对没法拿出去卖的,做果脯都不行,也就乡下人没条件,才会稀罕,聊胜于无。

果园糟了灾,陆成会不会被东家责罚?

凝香忧心忡忡。

棚子外面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,凝香立即转了出去。

“你来做什么?”看到白着小脸的妻子,陆成皱眉道,“肚子有没有颠着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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