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3|第六章 陆小凤传奇06(1/1)

陆凤仰躺在百花楼的屋顶,翘着二郎腿,喝酒看天。KanShu58.CoM比起江南,北京的秋日来得更清,更静,更萧瑟。他甚至能看见空气中的水汽被阵阵秋风带走,就仿佛花满楼“听见草木凋零的声音”。r/r/笃笃笃。院外传来三下敲门声。r/r/这是陆凤首次听见这座百花楼的院门被敲响。花满楼乐善好施,为人坦荡,因而百花楼从不关门。江南无人不知晓花家,因而也从无人敢生事;但京城权势众多,俗话“丢一个招牌下来,能砸掉七八顶官帽”,花家名号便不够用了。可花满楼依旧如此。起初也出了乱子,随即迅速无疾而终,听是锦衣卫暗地里插了手。不知不觉间,这百花楼便成了京城难得一见的清净地。r/r/来人十分知礼数,敲了门,便安静候在外头,即便院门大开,也不擅闯。一向不请自来、直走窗户的陆凤尴尬地摸了摸胡子,随即他听见花七童下楼的脚步声,很快,很急,还有点乱。r/r/陆凤噌地坐起身子。他认识的花满楼,愉快而平静,乐观却柔和,总是淡淡地笑,淡淡地走,淡淡地话,淡淡地种花,让人忍不住给他加把盐。他从未见他如此明显外放的急切和高兴。r/r/“七童。”来人轻唤道,声音干净又通透,有点琴瑟的感觉,轻拢慢捻,拨动人心。r/r/两人携手入院,陆凤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子。r/r/陆凤走南闯北见过许多人。有的很丑,也有的很美。但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美人。石径芳草,满院鲜花,美人静立其间,眸光清澈如桃花含露,轻轻勾唇一笑,姹紫嫣红已黯然失色。r/r/可惜是个男人。陆凤颓丧地支着下巴,十分遗憾,还是个六尺一寸的高挑男人。r/r/锦衣玉带,贵气十足,应当是个王侯贵胄;身无刀剑,唯带了把折扇,仿佛不通武艺的公子哥。但他一进门,就冲陆凤点头打了招呼,显然耳聪目明,是个练家子,起码没有看起来的无害。既然早被发现,陆凤便大大方方地跳了下去,拱手笑道:“在下陆凤。”r/r/“久闻大名,如雷贯耳。”陶戊也拱手行礼,“在下朱钦烺。”r/r/我去皇太子?!陆凤被这直球敲得一脸懵逼,随即反应过来,花满楼能坦荡得从不关院门,其好友自然也不会是遮遮掩掩之辈。但他不带随从侍卫,又与他行同辈礼,明今日来的并非“太子”身份。陆凤高兴地大笑起来:“阁下当真率直!我陆凤就喜欢同率直的人交朋友。”r/r/“我听七童,陆凤有两双眼睛和耳朵,有三只手,还长着四条眉毛。只要见过他一面,就再也不会忘记。”陶戊微微勾唇,“能与如此奇人交朋友,岂非是天下第一有趣的事?”r/r/花满楼轻笑:“确实如此。”r/r/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。天子圣谕,可以点石成金,化卑贱为富贵,化腐朽为神奇。陶戊虽还不是天子,其话语重量已然与天子持平,远胜于一言千金。r/r/得如此人物一句夸奖,陆凤免不得有些飘飘然。他一飘然,话便多了起来。而他稀奇古怪的经历又多,编成故事,能讲个三天三夜也不完,正巧陶戊久居深宫,最喜欢听市井谣言、探险趣闻。于是一个得兴致勃勃,一个听得津津有味。陆凤舌灿莲花,引人入胜;陶戊博古通今,直戳g点。陆凤笑道:“白首如新,倾盖如故,古人诚不欺我。与君虽是初识,却好似已相交百年。”r/r/花满楼看着二人谈笑风生,不知为何,忽然笑得有些吃力。r/r/他自知道,陶戊很喜欢热闹。他喜欢火,也喜欢风风火火的人。陆凤豁达直爽,有趣又可爱,就正如暖烘烘的一团火,定然能让陶戊喜欢。花满楼一直想要介绍二人相识,却苦无机会——他自己也大半年才见陶戊一面。而今两人终于相识,也确实投缘了,花满楼却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。r/r/陶戊虽情感迟钝,观察力却敏锐无匹。他看出花满楼似有心事,虽不知其因,便巧妙地转接了陆凤的话锋,对花满楼道:“起这事,我才想起来,今日来找七童,可是有例行任务的。”r/r/“例行任务?”陆凤疑惑地看向花满楼。r/r/花满楼心中忽悠地一颤,又隐隐期待地坐直了身子。接着他感到左手腕被握住,陶戊手心温热,灼烧得他口干舌燥,面部也渐渐升温。他的手被牵着向前带去,最终覆在对方柔软的右颊上。r/r/“我来更新一下自己的相貌。”陶戊微微前倾着身子,一面引导着花满楼抚摸过自己的五官,一面认真地向陆凤解释,“每逢个头蹿高,或是样貌变化,我就会来七童这儿,让他先看一下。”r/r/好认真……陆凤一颗大叔心被萌得颤悠了几下。r/r/花满楼用指尖细细描摹,心中不快早已烟消云散:“这习惯,已有十年了吧。”r/r/陶戊轻轻点头,不止这个习惯,还有他每逢烦躁不安或痛苦无解时便来寻花七童治愈心灵的习惯,也有十年了。花满楼的指腹在他唇瓣上来回摩挲,陶戊嘴角上扬,笑道:“唔,好痒……”r/r/花满楼微微勾唇,收了手。指尖触感却在脑中回放,仿佛一片柔软的花瓣。r/r/这一刻,陆凤的心路历程同十年前的殷羡默契重合:他虽知七童骨子里有腹黑因子,却是初次见他如此外显的“得逞”笑容;而这两人亲密无间的美好画面,怎么越看越觉得奇怪呢……r/r/陆凤只知花满楼憧憬皇太子,一如苏少英,却不知二人原是好友,也不知这憧憬并不单纯。他坑骗司空摘星去偷梳子,反令后者歪打正着,而司空摘星一番抱怨,也令陶戊心生波澜。r/r/但也仅限于波澜而已。r/r/花满楼确实是至今为止,相处中最令陶戊舒服的一个;且由相处迹象看来,花满楼虽尚未开窍,缺的也只是时间。若陶戊依旧是前两世的自由身,此事早该尘埃落定。但问题是,陶戊并不自由。r/r/陶戊此世的重心,是“仁政爱民”。而这世上,就没有不杀人的好皇帝。r/r/花满楼确实十分在意陶戊,甚至可以是喜欢。但他对生命也有着强烈的热爱,正如同他对鲜花的热爱。这种执着与生俱来,由他温暖的本性所定,一旦与陶戊相冲突,花满楼的选择可想而知。r/r/鱼与熊掌不可得兼。这是个显而易见的死胡同。r/r/若是以往,在坚定此路不可行后,陶戊便会立刻断绝来往以绝后患。而如今大概是越发像人了,他竟生出一丝侥幸:因为实在不舍得此人,或许花满楼能转性子,又或许两人永远都只是朋友。r/r/大多时候,相信都比怀疑要容易。r/r/-r/r/在入冬时,殷羡终于赶回京城。r/r/殷羡前往南海诸岛探寻飞仙岛底细之事,在锦衣卫高层不是秘密。是以皇帝(朱训杬)特地嘱咐了陶戊不得对白云城下手。但其实,陶戊早知白云城与皇室有猫腻,放出烟雾也不过为了试探。r/r/可惜试探过后,他爹一脸痛苦纠结,就是只字不提原因。r/r/当年朱元璋建立大明,元朝残党分为四股退散:第一股元顺帝向岭北行省,建北元;第二股王保保向甘肃行省;第三股把匝剌瓦尔密向云南行省;第四股刘益向辽阳行省。这众所周知的四股,在随后数十年中,陆续被冯胜、蓝玉、沐英等剿灭。大明朝廷昭告天下,“元”自此不复存在。r/r/其实这事儿还没完。r/r/因为元朝残党还有第五股:元顺帝北逃当日,后宫恰有位叶姓汉妃生产,慌乱中人手不足,母死子存。大臣卓力格图抱着新生的四皇子恩和逃至山东蓬莱后乘船出海,本意是前往日本,最终却飘到了南海。卓力格图及残部占领了飞仙岛,并奉四皇子恩和为主,以图光复元室。为掩人耳目发展势力,众人着汉服、习汉俗,也改了汉名,恩和取生母“叶”氏为己姓,建白云城。r/r/明初百废待兴,白云城还只是白云村,朱元璋紧抓贪官污吏,没空管岛上多了几个人;直至朱祖涵(陶戊的爷爷)时,因“珍珠”、“剑术”和“美人”,天下人始知白云城。盛产珍珠,使白云城富甲一方;剑术超绝,令觊觎者不敢妄动;而城主美若天仙的女儿,则招来了朱家皇帝。r/r/随后城主幼女被绑票,宫中多了美人叶妃。r/r/陶戊嘴角抽搐:“所以白云城至今不知,他们心心念念的城花其实就是当今天子的亲娘?”r/r/那也是您祖母……殷羡缩了缩头:“是。”r/r/陶戊长叹一口气。许多事忽然就通了。为何父皇禁止他对白云城下手,却不愿谈及过往;为何父皇明知母妃出轨,却不愿过分怪罪。父皇大概在得知母妃与南王旧情时,就以为自己对她做了如同当年朱祖涵对叶妃一样的事,抢了人进宫,逼迫她生娃,生完郁郁寡欢一辈子,了无生趣。r/r/殷羡眨了眨眼睛:“殿下……”r/r/飞仙岛只是个烟/雾/弹,他花了大半年时间南下,可不只是为了探访皇室阴私,满足殿下好奇。r/r/殷羡此行的主要目的,还是广东南海卫的白银走私案。r/r/随着市场经济前所未有的活跃,白银逐渐成为流通主币,并合法化:粮税、徭役、土贡等皆可折合为白银征收,朝廷也颁发了“朝野率皆用银”的法令。然而中国物产丰富,白银却稀缺,随着白银需求量的扩大,只能向外寻求白银输入通道:例如葡萄牙,例如墨西哥,例如日本。r/r/日本富产白银,堪称“银岛”。但因倭寇频繁、海盗猖獗,对日贸易被明廷所禁,使得“贩日之利,倍于吕宋”。而“00%的利润,可以践踏人间一切法律”。南海走私已上动天听,却屡禁不止,令陶戊忽然意识到,此案或许已不仅是沿海富商高官的手笔,还涉及京城势力,甚至有皇室参与。r/r/而殷羡的调查结果,也对他的猜测做出了肯定答复:牵头人果然是南王。r/r/南王朱训榛十五岁被封南王,建藩广东韶关。父皇朱训杬即位后,第九年时,将其封地迁至江西饶州府。迁藩自然事出有因,正因彼时南王已开始走私,而朱训杬不愿手足相残,便以此为警示。r/r/耐人寻味的是,永元九年十月,南王迁徙藩地;而同年三月,陶戊生母淑贵妃被荐入宫。r/r/殷羡将差事办得极漂亮,他提交了一份报告,囊括了十年来南王走私白银记录、涉案相关官员世家及商户名单、南王于南海诸岛所建秘密仓库的地址、白银海陆两条运输路线、及今年南王的部署——包括黄金船出海、白银船抵岸时间、护送军队规模,等等。却不曾惊动任何势力。r/r/“开春后将有一批四万两的黄金船由澳门出发,前往日本长崎;预计两月后回港,约可换回三到四万斤白银,藏于距飞仙岛三十里外的岛,分批运回广东韶关。”殷羡汇报道。r/r/陶戊点头。拦住那批白银,便可人赃并获。他对母妃及其姘夫没有丝毫好感。“可有账册?”r/r/“有。还有盖有双方印章的契书。据卑职所查,正在南王府。”殷羡的神情有些赧然,“卑职收买了几个江湖大盗去南王府探过路,三个死了俩,因为叶孤城也在南王府,是南王世子的师父。”r/r/陶戊冷笑:“南王世子不是素来病弱,不可见人么?怎么还能习武了?”r/r/殷羡缩了缩头,不敢答话。r/r/“也罢,且看他们能蹦跶至几时。”陶戊垂下眸,唇角微勾,“至于这南王府的账册契书……”r/r/“偷王在宫中可不是白吃白住的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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