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你若化水我作泥(2/2)

恩心站在他身侧,看见他那漂亮的眸子里藏了泠泠利刀,刀锋寒气逼人要剜人一口肉似得,吓得眼前三个男生哆嗦的时间都没有,立即就带上东西跑了,连倒数第二排的四个男生也人走座位凉,没人敢招惹燕疯子。

恩心挺看不懂他们这些人的心思的,燕晗这人呀,也不过是霸道了点儿,无理取闹了点儿,小家子气了点儿,有什么好怕的呀,一不会骂你们二不会打你们。可是她不知道,这只是燕晗的一面而已,谁人没有第二面第三面的自己,今天她看见的就是另一个尚未被她意识到的冰冷决绝的一面。

燕晗跨开腿坐在当中,舒懒地呈现大字状,拍了拍左边的位置:“来,蘑菇妞儿,坐这儿。”

“哦。”

恩心只能应了这个小霸王,在众人的炽烈目光中入座,随后宋朗和冯仕吉都跟着上来,在燕晗右边扒出了两个位置坐,于是就成了现在的情况,六个人的位置,燕晗一个人占了俩。恩心虽然在角落呆着,但是也觉得有点尴尬,她都忍不住要拿包挡着遮脸。

“吃的呢?”身旁的燕大爷休息够了,发话。

恩心一凛,拉开包一个个往外掏:“要吃什么,薯片虾条,还是鱿鱼海苔。”

“就这些?”

“就这些……”

燕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,夺过背包翻啊翻:“不可能,你不可能不知道我要吃甜的,老子从来不吃这些膨化垃圾!”燕晗挖啊挖,所有的零食散了一地,宋朗和冯仕吉都忍不住要揍他了,不过看见那么多吃的,食欲上来,拍拍手,懒得跟燕疯子较劲,搓搓手将零食都抱怀里。

但燕晗这里翻了个底朝天,还是没有看到他日思夜想的东西,瞬间一张明丽的容貌就垮了,幽怨地望着恩心,看见她盯着一个参差不齐的蘑菇头就想将它拔下来,拆开来看看里头是不是发霉长疮。

恩心感受到他毒辣的目光,淡然从容地望了一眼车窗外,嗯,杨柳依依,流水洵洵,风景如画。

等到身旁的人负气转过身时,她才拿出脚边的背包,从里头掏出一根真知棒伸到那人面前。

“劳驾,给宋朗。”

燕晗捂耳朵:“不给。”

“真不给?”

“……”

“宋朗,真知棒要不要,西瓜味的?”恩心说着,扬起胳膊要抛给最右边的人,突然在中途被截下,燕晗一骨碌坐起来就抓住那颗糖,三下五除二拔了外皮塞嘴里,嚼得欢喜。

“呀,你想给我早说嘛,何必用这种招眼的方式,我们好歹是邻居,都说远亲不如近邻,平时我们家顾看顾看你那是顺便,邻居嘛应该的,你何必那么客气,唉唉,那一包都是给我的吧?是我的吧?”还不等恩心点个头,燕晗已经迫不及待把背包抢过来了,翻开一瞧,糖果布丁果冻巧克力,都合燕大师的心,顿时喜上眉梢,歪了嘴乐呵呵笑起来:“知恩图报还涌泉相报,蘑菇妞儿你以后一点是个贤妻良母。不像某些个白眼狼,吃我的用我的玩儿我的,去年连个生日礼物都没给补上!”

冯仕吉和宋朗顿时横着眼瞪,冯仕吉是个厚积薄发的性子,一两句惹不了他,倒是宋朗没他那么好的忍性,隔着冯仕吉将手里的漫画书丢过去:“奶奶的燕晗!你今天吃火药了说话老噎我啊!”

燕晗歪头闪过,漫画书砰的撞上玻璃,他伸手拿过来丢还给宋朗道:“我这是广散鱼饵钓鱼,谁觉得中了自己上钩。”扭头又跟恩心说:“你宋朗哥自知理亏,蘑菇妞你可别学他。”

“不对啊。”宋朗作为知晓内幕者,高深莫测地看着两人,故意揶揄道:“燕晗,我似乎发现你对我们家恩心格外仁慈啊,没见过你对哪个女生上心过。自从我们家恩心来了之后,你周身那股黄暴之气少了很多,换成了阵阵蠢萌二傻之气……”话没说完,燕大师一脚已经踹过去了,两人顿时扭在一块儿。

接下来就是一个鼻青脸肿,一个泰然无事,下面的哀嚎求饶,上边儿的闲得抖脚吃零食。不过,处的久了也看习惯了,恩心觉得自己的开阔了眼界,心脏的承受能力也增强不少,挺不错。

她悠闲自得地翻出书,打开,摩挲纸张的粗砾感,一份悠久的沉淀钻进骨骼里。她自幼就是读纸书的,不少还是民初弥留下来的黄卷书。恩心喜欢这样陈古的感觉,每当胸腔中的沙尘暴动摇颠簸,只要触碰到文字和纸张,心底的喧嚣就能被瞬间压下。

冯仕吉被两人夹在中间自然很不痛快,立即抱头逃出来,站在一边觑了觑,见靠窗的姑娘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翻书阅读,妖冶的嘴畔和眼角微微弯曲,颜色蓦然加深一层,他好整以暇地看了她片刻,走过去问:“恩心小蘑菇,让我做里边儿行么?”

恩心在看书的时候素来波澜不惊,这次却因为他过分亲昵的称呼,手指难以察觉的抖了抖,她和冯仕吉见面没超过三回,话也谈不上几句,大多看见他跟在燕晗身后,她与燕晗交谈时彼此客套的打声招呼罢了,她喊他从来用全名,他称呼她,也是恭恭敬敬恨不得加上恩家小姐几个字。数日不见突忽其来的亲昵,不得不让她心生警惕。

冯仕吉将手肘搁在前排座位上,撑着精致下颌含笑看着她,明明像惊弓之鸟却强装镇定,跟早年的燕晗很像。

“不能让么?”他觑了觑另一边,无奈又嫌弃:“瞧两个大老爷们,太粗矿,我可没学过武术,怕殃及池鱼。”

“没有。”她移出一个座位,将背包拿走:“你坐吧。”

“多谢。”他璨然一笑,这样的美貌要真比较起来,兴许可胜出燕晗一分也不为过,但是看在恩心眼里,莫名生出一点此为两种生物,无可攀比的想法,即便当真要比,他又如何比得过燕晗呢?

恩心将头扭回来,继续看书。

沉默片刻,最右边的两个人继续闹腾,精力不减,倒是前排的许多人受不住车内沉闷的空气,打起了轻鼾。导师站起来替睡着的几人开了开床,分付司机暖气开小点,伸手推人说:“别睡了,等会儿起来着凉,马上就到朱家角了。”

随后,便是一片不满的嘟囔和嘈杂声。

恩心捂上了左耳,助听器传来一阵低低的耳鸣音,蓦然刺激了一下大脑皮层,不巧,这会儿冯仕吉凑近她问:“听说你被恩家扫地出门了?”

他在她左边,因为助听器一时的低鸣她没听清他的话:“你刚才说什么?”

冯仕吉看了她一眼,双眸微眯,调整了一下语气:“我是问,怎么最近搬出去一个人住了?”

不对,刚才他没说那么多。

恩心皱了皱眉,捏着书页的手指卷曲:“想出去就出去了,怎么了?”错开片刻再抬起头,她的脸上已经带了笑容,“你究竟想知道些什么?”

“恩心,你不用那么防着我。”冯仕吉微微侧身与她对视,神情埋汰,哂笑道:“你也知道我们这种人,有些事情你认为能瞒过几个人,这座城市大半的上流弟子八成都已经将饭桌上的笑话来讲了。”

恩心脑中一轰,嘴角的苦笑都扯不出,她差点忘记这些富家子弟的段腕和恶癖!

不知不觉,微微挺直了背脊。

冯仕吉见这姑娘发了抖,眼中划过一丝狐疑,斟酌片刻折中了说法和口吻:“你别先想太多,作为同学和好友,我关心一下你的生活,多个朋友多条路,如果有困难你尽管找我。”

冯仕吉觉得以他冷漠的脾气放了这样的话,对方但凡不比他更奢华尊贵的,总会含笑答应,再不济也不会拒绝,谁知眼前的姑娘忽然阖上了书,给了他一个陌生的笑后微微向后靠,仰视着天窗外的如洗碧空说:“fby,既然大家都这么喊你了,我这样喊你也为之不过。我想你的家应该靠近学校,离恩家,燕晗以及宋朗都有点远吧,我为何要舍近求远来找你呢?况且,燕晗就在我隔壁,很近的距离,爬过一棵树就能到达对方的阳台。燕晗这人虽然有些奇葩,到底是本着一颗心对我,比起你想必我更会倾向求助于他。”

冯仕吉皱眉:“恩心,你想表达什么,燕晗本着一颗心,于是我根本没有心?”

她摇头,目光淡淡:“我只是不懂你想要表达什么。我六岁之前在无声的世界里过活,十多岁的时候还在孤单和沉默中学习,不过总算在此间品尝过温暖,偶尔也会贪婪地想要温暖一辈子,可有人说过,人的一生其中有五分之一都是在与孤单做伴,四分之一则留给父母,剩余的那三分是自己的爱人和子孙,但很可惜的是大多数人的顺序都是反着的,在最后的日子里,都把五分之一的孤独留给了自己。”

她说,因为我曾经的那四分之一不幸也是与孤独做伴,所以我会成为那大多数人之一,将最后的五分之一留给自己,真的,孤单着孤单着就习惯了,这没什么大不了的,构不成他人怜悯或嘲讽的条件。

她笑:“所以,冯仕吉,你那些怜悯穷人的想法,请务必收起来。”

*

“你们在聊什么。”忽然,那个人的声音插进来,分明是温润的嗓音却听出冷冽,分明是沉静的陈述句却隐隐有了一丝震怒。

恩心抬起头,蓦然撞入他的眸子中,愣了一秒微微作笑,“没什么,瞎聊罢了。”

“真的是瞎聊?”燕晗越过她看向冯仕吉:“冯少,今天的心情看来挺好的。”

“都愿意跟你上这破车了,哪能不好啊。”冯仕吉一笑,拍拍恩心的肩膀,对燕晗笑道:“宋朗白捡了个妹妹,当真便宜他了。”被提到的人刚从燕晗的爪子里解脱,听了他们的对话一时糊涂,“说我什么坏话呢?别以为我现在动不了就任由你们欺负!”

这话刚说完,那男人猛地回头送去了一个宛如刀锋的眼神,宋朗被堵得立即消声,扭头沉默地揉腿脚。

燕晗回过头,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,想说什么,突然车就到了,老师带着人一个个下车,燕晗突然就拎起包,抓起恩心的手腕头也不回地挤开众人先行走了。

“燕晗,你怎么回事儿,慢一点!”一路疾行,恩心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,又不断担心脱队怎么办,频频回头观望的时候,身前的人又毫无征兆地站停,她没注意就往他身上撞,坚硬的背骨撞得她鼻子像被锤塌了一般疼。

“燕晗!”

“恩心。”

同时出声,恩心一愣,看着他转过身带了心疼的眉眼,不像是认识的燕晗,却又无端很符合印象里的燕晗。

他伸出手,如同那个夜晚的拥抱,轻柔地拍她的背。

“我不是在你身旁吗?所以你不需要那么坚强。”他说:“恩心,你是女孩子,不需要那么坚强,像水一样就可以了。”

此刻,她的半张脸埋在他的肩膀下,露出的一双眼婆娑得厉害,水汪汪地立即就要凝为珍珠。

这种话说不上感动,说不上震撼,只是落到此情此景,落到恩心这个姑娘身上,恰恰好好构成了感动与温暖。

可惜,恩心要强的性子终究一时改不过来,吸了一口气,把满腔酸涩压下去,轻松莞尔:“没事,我说过没事的,你为什么不相信我,要只要恩心两个字的强大,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打到的。”

燕晗放开手,看了她一眼,点头说:“愿我们家恩心此生不毁。”

这话说的……什么跟什么嘛。

不是应该说平安喜乐,幸福美好么,什么叫不毁,仅仅不毁便行了?

她刚刚升起了那么一丢丢的感动,全因那字眼没了,但是转念一想,等一下,燕晗刚才说了什么?

恩心眨眨眼,有点期待:“咳咳,阿晗,你说的那句我刚才没听见,能不能再说一遍?”

燕晗不理,转身扣了扣耳蜗:“啥,没听见拉到。”

恩心拉下脸:“就是那句我们家什么,我们家什么?”

“我说话从来只说一遍,自己听不见。”

“再说一遍,求你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燕大师,燕少爷,燕大爷!燕晗啊,阿晗!”

“……”燕晗翻白眼:“想死?叫那么熟悉干吗,咱俩不熟!”

恩心绕着他转:“红烧肉之交,不熟?”

燕大师扭头:“不熟。”

她在绕过去:“蘑菇汤之交,不熟?”

燕大师挥手:“没得商量!”

“嗯,时间不早了,我回大部队了,燕爷你自己保重哈!”恩心转身就开溜,却放慢了速度,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数数,一,二,三……九,九点一,九点二……

“我只给再你说一遍!”燕晗咬牙,怒得笑了出来,小丫头片子任性的。

恩心转身立即跑过来,双脚并立,站定,看着男人脸上微小的龟裂以及微红的双颊,蓦然一笑,说:“燕晗,你可以不说,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。”

“嗯?”听她突然换了想法,燕晗觉得也行,“说。”

“如果我当真成化成了水,该怎么办?”

怎么办?

按照燕大师对他人的说话,两个字,凉拌!爱怎么拌怎么拌,不关本大师的事!抬抬下巴一哼气,扭头就跑。

现在对着恩心,却费了好一番思量,最后笑着说:“能怎么办,曹雪芹说过,女人是水做的,男儿是泥造的,你若是化成水,我勉为其难配合你一下,化作那地上的泥土,若是蒙水的不弃,记得每日来浇灌泥片刻,就好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:宋槿蓉气死了,不过到了这一步,都是她自己做的孽。

至于那个门框为什么会有盘子的声音,是因为,宋槿蓉在里面拿起盘子朝恩心砸过去了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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